心病
经常会在清晨或傍晚出去,找不到北的拿起相机在街上瞎拍。有时胸口发闷,就会想到死了以后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就会站在街头,望着一个景物,或者看着熙熙冉冉的人群,扑捉光影下快门按下的一霎那,瞬间即逝的一点点快感,觉得自己还活着。
“假如今天发心脏病死了呢?”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这个病,这个想法就不时地冒出来。还记得2021年11月24日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情景,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抬上救护车。那天在BONDI JUNCTION诊所做完心电图,“你现在不许动,我马上给你叫救护车去医院。” 医生的重视把我吓着了。到St Vincent’s 医院已是傍晚,在急诊室做各种化验,满身都是心脏检测仪,凌晨三点被送到十楼23号病床,这下是住进医院了。每天心电图检测不离身,各种化验轮番轰炸,吃药打针,还有核磁共振,直到29日才让我出院。
记得那天护士给我一份病理报告,然后说:“你可以出院了!” 我收拾东西后,左顾右盼地走出病房,站在走道里的医生和护士有礼貌地与我打招呼。没有付一分钱就这么走了,心里总感到有点不真实的震撼。早就知道澳洲是全民医疗保险,但第一次真正享受这样的待遇,内心深处涌动的是对这个国家政策的感激。
我的住院主治医生Krishna Kathir在BONDI JUNCTION的十八楼开了一家心脏专科诊所,眼下要经常到这个地方就诊。那天医生对我说,可能要做植入心脏起搏器手术,听着一百个不情愿,“我父亲八十多岁才做这个手术,母亲九十岁才做这个手术,而我还不到六十……”他看了看我说道,“好吧!等我给你做一项检查后再决定。不过最好半年之内不要出国,你现在坐飞机会有危险。” 看来真的病得不轻。可是在心脏里装一个带电的东西,还得七、八年换一次电池,怎么都有点不对劲儿。
24小时心脏检测后再去就诊,从十八楼坐电梯下来,耳边一直回响着医生说的话,“你的核磁共振检查结果出来了,心肌显纤维型。” 红色的心肌在眼前变成带着气泡和小孔的形态,好像可以从缝隙中穿过去,艺术家的想象力在这时显现出来。
“你有心率不齐现象,需要做一个心脏起搏器植入手术,否则你随时会有危险……”。走在BONDI JUNCTION的大街上,看着街上的行人,突然没了拍照的兴致。坐地铁到KINGS CROSS,满脑子都是做手术的场景。快到家附近,进了一家泰国餐馆,靠窗坐下后,什么东西压在胸口的不舒服。给文载发了一条短信出出气:“今天医生告诉我,必须做心脏手术,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我的心被情所伤,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回来已是下午,倒头睡到晚上八点,黑白颠倒的日子已是我的常态。上网查了一下,最好的心脏起搏器要25万人民币,想到在澳洲不用花钱看病,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1月26日是澳大利亚国庆日,为了这一天能拍到好照片,我一晚上没睡。凌晨5点出门,赶最早一班地铁,坐一站到MARTIN PLACE,走十多分钟就到了悉尼歌剧院。从来没有这么早走在悉尼的大街上,前后左右都没有人,想到有人突然袭击,我是死定了。最近脑子真的坏掉了,总想到死,而且非常具体地想到,如果自己突然死去,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生命的长度一下子变得那么具体。
来到悉尼歌剧院,土著画面覆盖在歌剧院西侧的外立面上,天空不作美,阴云压住了太阳,看不到日出的霞光。走到歌剧院对面的码头,只为能拍到一幅建筑的全景图。第一次这么早出来拍照,没有日出的歌剧院显得那么纯净。当太阳从云层中冒出来,当暖光打在身后石头城的建筑物上,游离不定的光线吸引我走近它们,快门按下难得的瞬间。
上午八点开始犯困,迷迷瞪瞪地回家,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想到还有许多精彩的活动,赶紧起来吃点东西,急匆匆地去歌剧院了。
总感到对自己的病情不太清楚,28日一大早去了BONDI JUNTION普通诊所,因为这里有一位来自台湾会说中文的医生Andy Yang,语言沟通会更清楚自己的病情。之后又去了心脏专科门诊,知道手术方案又变了,不是装起搏器,而是植入心脏除颤器手术。满脑子都是安装起搏器的念头,一下子又出了一个新名词,有点懵了。回到家上网查这个手术的信息。一篇“纽约时报”《你希望怎样死去?》的文章引起我的注意,并对自己身体状况感到担忧。“心脏病猝死一直存在一种悖论。它既是最理想的死亡方式,也是最令人恐惧的方式。” 而植入除颤器,就是当心脏出现危险时,对其施加电击,使生命延长一段时间。看来我的病情是有随时猝死的可能。而在胸口植入这么一个装置,仅仅是为了这个危机发生时的一击,这值得吗?如果生命承受不了我的存在,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果明天我会猝死》,这个命题一直在脑中盘旋,带着这个问题去思考,一切都变得引刃而解,许多纠结的东西放下了。生活仿佛过一天就赚了一天,时间突然变成是一种奢侈的享受。生前少些遗憾,来生图个心安。望着窗外梧桐树下的街道,感到这里将会是我的不归路。
罗清奇来电话,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她笑着说道,“前几天你还在说,想去欧洲和美国呆几年,在悉尼有点无聊,我还想折腾几年……。” 现在看来,悉尼成了一下子离不开的地方。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刚跟Luca说要去意大利,在他乡下的房子住一段时间,顺便到欧洲走一走。还有明年去纽约驻地艺术家的计划……。面对突发事件后的应对心态,就如同行为中的偶发事件,变化是生命的本质。阿真总是来电话安慰我,我的困恼第一时间总是对她述说。给王智远电话,他很认真的帮我上网去查这个手术的效果,然后告诉我,“如果硝酸甘油片和速效救心丸也有急救心脏病的功能,是不是就不用装那个除颤器了。” 这是个好主意,得去问一下医生。文载说我还能活到90多岁,这个大忽悠,我绝对不信。在Facebook认识一位在伦敦的华裔诗人刘洪彬,他有忧郁症和创伤后压力症(PTSD)多年,我们聊起共同的话题,如何调整疫病下,作为诗人与行为艺术家的职业选择。他告诉我,自从得了心脏病,他的诗歌创作趋于平和,太激烈的情绪对心脏不利。能活着与朋友们聊生死,种种假设,具有哲学意义的探讨。
当生命中时时刻刻存在着一种具体的危机时,现实变得抽象了。婚姻、汽车、房子这些世间本该拥有的东西,一下子没有了意义。这种思维的变化会直接影响我的生活和艺术方式。
困了就睡,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完全没有规律的生活,如同混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唯一让我提起精神的,就是出去拍点照片。罗清奇告诉我,她的朋友十年前做了心脏手术,我可以和他聊聊。祖天丽告诉我,她朋友的朋友三十年前做了心脏手术,现在八十多岁还活着。朋友们似乎都在暗示做手术的好处。带着王智远的问题,2月4日又去看家庭医生,他告诉我,如果是心血管病,心脏出问题时,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片可以救命,但我是心血管紊乱,如果不装除颤器,随时都有猝死的危险。看来这就是一个救命的阀门。我父母都有心血管病,已经活到九十岁。母亲两次猝死救过来,父亲一次。所以他们总对我说,身边带着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片就可以救命。只是我和他们得的是不一样的心脏病,但道理是一样,只要闯过猝死关就能活下去。不想太多了,2月15日去医院见我的手术医生,最后决定什么时候做这个手术,如果不签字的话还能拒绝,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心脏病需要养心,并以平静的心情去看这个世界。抽离了对现实撕心裂肺的体验,不知道像我这种劳心劳肺的人,要没心没肺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肖鲁
2022年2月9日于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