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名潞就“'89现代艺术大展”枪击作品《对话》给肖鲁的回信

2022-07-03 01:14 0

对话(装置/行为)1989年.jpg

肖鲁:

      你好!谢谢你寄来关于打枪的说明和三封信。很抱歉我没能及时回信,因为近来实在是忙, 而且还病了一段。

  很高兴去年12月在798 工作室见到你。其实,那天我是约好去看李松松的画的。我并不知道你与他在同一个画室里。你将打枪的真实情况讲给我,并说唐宋并不是作者之一,我并没有太惊讶。因为,有关八十年代的那段历史,有待清理的不少。但使我惊讶的倒是,原来是李松松借给你的枪, 我从一开始就听人们讲,也一直以为是唐宋借给你的枪。而且,也很惊讶,李松松居然沉默了这麽多年。你的沉默是可以理解的。为了感情,可以对一些历史的扭曲而保持沉默。

  我虽然是中国现代展的策划人,是展览从1986年到1989年全程筹备工作的组织者和见证人。但并非是对所有发生在中国现代展中的事件,特别是某些突发性的行为艺术的知情者。更不是打枪这件事的知情者与参与者。我对打枪这件事的描述、处理和反应都写在我发表在《倾向》上的“疯狂的1989:中国现代艺术展始末”那篇文章中了。我想你也一定看过了。当然,在现代展之前,我知道你的《对话》那件作品。那时我在美术杂志工作,我们在1988年的美术上发表了浙江美院的毕业生作品,其中,包括你的《对话》那件装置作品。它是发表在唐庆年负责编的那一期中。这也是为何你的作品被选入现代展的。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你要打枪的事。你打完枪,我从美术馆三楼下来时,看见了唐宋被抓走。但是没有看见你。接下来的一整天我是作为展览的负责人和警察局谈判如何处理展览的关闭或者继续开的问题。后来,你回来“自首”,我们陪你到警察里。闭馆后的第二天,我们去东城警察局去看你和唐宋时,你们已经被放走离开了。再见到你和唐宋时,是在又开馆之后,一次是晚上在中央美院开参展艺术家研讨会时,你俩在会场外托人叫我出去,并与我说了会儿话,我已记不清具体讲了什麽,大概是关于如何想安排让你们与外界对话的问题。后来一次是两天后,在美术馆,你和唐宋来见我,说要回杭州,唐宋交给我一份署名“肖鲁、唐宋”的关于打枪事件的说明,委托我代向公众转达。我后来将这一说明在美术馆召开的现代艺术研讨会上替你们转达,在念“你们”的说明时,王友身将它记录下来,并在会后与同我与原文核对,后来发表在1989年2月17日第三版的《北京青年报》上了。“说明”的大体意思是你们对政治不感兴趣,只对作品的完成感兴趣。这两次与你们见面使我感到打枪就是你俩的合作。我手头至今仍保存了不少当时的报纸,包括2月5日打枪当天的、第二天的那段时期的重要的国内外的报纸杂志的报道。国内的报道几乎都将你和唐宋作为打枪的合伙作者。有些报道不知道你和唐宋的名字,干脆就说一位“女青年”和一位“男青年”。我想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唐宋的被抓,和你的沉默。我记得,两次你们俩来见我,都是唐宋在说话,你从来都不说一句话。在我们的短暂的两次见面中,我们从没有机会,大概也没有那个愿望(无论是从你们的角度或者从我的角度)去滤清你打枪的原原本本的经过。因为大家都沉浸在一种既定的“事实”中去想这事的“意义”和影响。在这方面,作为展览的主持者,我应当反省,当时我应当向你们详细了解实情的经过。但是我那时太忙了,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处理,顾不上对“史实”进行核对。而你们成双成对的出现和那份说明也使我丝毫不怀疑你们的合作。 我在1995年以前,没有对你的打枪做过公开的谈论也没有将它发表过。1996年到1999年,我在组织Inside Out 展览,在1998年该展开幕的时候,我曾经展出了你的打枪的照片,我将作者署名为“肖鲁、唐宋”,并发表在展览的画册中。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公开声明更正。但是,我也特别想听听唐宋会怎样说。特别是当唐宋与你一起将那份“关于打枪的说明”在美术馆交给我时, 他当时是怎样想的。

      我非常支持你将事实讲出来。我也非常理解为什麽在15年以后你开口说出真实的经过。不论什麽原因,都不能遮掩事实。事实就是事实。对历史负责是对一个人的人格的考验。而这一解释者必须是你,因为你是最直接的当事人。尽管这里可能有个人的感情等问题的介入,但是还历史真相不是个人的事,是中国当代艺术本身的事。这件事也并非只是你和唐宋两个人关于作者问题的纠葛问题,而是说明了在历史发生的时刻,常常会有各种偶然的因素扭曲历史,包括个人利益驱使下的改写、媒体的渲染和塑造以及大众的流言等。正像一些历史学家所讲的,法国大革命中充满了谣言。从这一角度讲,你的沉默是有价值的,因为它使那末多人共同创造“流言”的现象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今天你对事实的揭露是对这一现象的最大讽刺。它也使我们这些“搞历史”的人得到警讯。从个人思考出发的艺术作品和社会的解读常常出现巨大的差距。在你开枪之前,作品是属于你的。它是个人化的,但是当你打完枪并引起了社会的震动后,它的解释权就不属于你了。所谓的“打枪事件”,是打枪之后的事,打枪之前包括打枪本身应当称为作品,而非事件。因为,据你讲,你没有考虑更多的之后的事,你也没有设计之后的事。你只是想到你的作品本身的完整的问题。“事件”的作者很多,包括唐宋,但是根据你的描述,你是作品的作者,他不是。

      我理解作为一个女人会为感情付出自己的名誉。正如你在信中所说,这件事也是一件关于女性主义的故事。特别是中国女性的故事。我很能理解你所说的,作为中国的女性你可能更能理解历史创造的本质。有关这一问题,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先写这些,你说本月24日你将在798的艺术空间展出你的“对话”,我那时不能回去,但是祝你成功。 

  高名潞

  2004年4月14日于纽约州立大学

另附: 

Hi,Xiaolu:

Please find the attached my letter. You can put it into Tom web along with your letters to me. Or if you want, I can send my letter and yours togather to Wu Hong. Hope your exhibit get success. 

Gao Minglu

2004/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