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1949年迄今的当代中国艺术史》/ 英文版
艺术史:1949年迄今的当代中国艺术史 / 英文版
作者:周彦
出版社:德国斯普林格(Springer)出版社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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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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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幕式後大約兩個小時,來自浙江美術學院的女藝術家肖魯向她布置在一樓展廳左邊第一個展位的裝置作品「對話」連開兩槍(圖4.98)。這個裝置是她的畢業創作,因為發表在1988年第10期《美術》雜誌封底而廣為人知,因此籌委會徵集了這件作品參展。槍擊無疑製造了這個歷史性展覽最令人震撼和轟動的事件。同為來自浙江美術學院的藝術家、肖魯的朋友唐宋當時站在肖魯旁邊,肖魯跑開後唐宋卻被便衣警察抓起來(圖4.99)。幾小時後肖魯向公安局自首。而槍響不久,滿載武裝防暴警察的車輛就開到了美術館(圖4.100)。展覽被關閉四天。「槍擊」、「扔保險套」、「籠子中的毛」、「賣蝦」、「孵蛋」和「洗腳」頓時成為第二天國內外媒體的爆炸性標題,一個藝術活動很快變成一個政治和文化的聳人聽聞的事件。4
從藝術家自己的角度看,槍擊純粹是一個藝術行為。當兩位藝術家兩天後被釋放時,他們交給高名潞一紙解釋其行為的聲明:
"做為中國現代藝術展開幕當天的槍擊事件的當事人,我們認為這是一次純藝術的事件,我們認為作為藝術本身是會有藝術家對社會的不同認識,但做為藝術家,我們對政治不感興趣。我們感興趣的是藝術本身的價值和社會價值,以及用某種恰當的形式進行創作,進行更深刻認識的過程。" 5
一開始,藝術圈尤其是批評家們對槍擊有兩個共同認定的假設:首先,它被視為對媒體和藝術界形成的權威的攻擊性姿態;其次,因為唐宋在現場被抓,肖魯和唐宋被釋放後同時遞交的聲明,都指向這兩位藝術家共同完成作品的認定。
然而在2004年,肖魯寫信給高名潞和栗憲庭,聲稱槍擊作品是由她一個人獨立完成,即她是裝置和隨後的槍擊行為的唯一作者。在終止了她和唐宋十五年的男女朋友關係之後,她打破了關於該作品作者問題的沉默。這個聲明無疑展示了這個歷史性事件的複雜性。
由於兩人在大展開幕式當天的槍擊事件後被關在同一個拘留地點,他們很快從普通朋友變成男女朋友。在肖魯的自傳性小說中,她甚至披露了更讓人吃驚的歷史:在少年時期,她曾被一個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畫家、她爸爸最好的朋友性侵犯。 在經歷了這個可怕的人生經驗後,幻滅、挫折、焦慮和憤怒縈繞她多年。當她到中央美術學院附中學習時,教學模式基本上仍然是蘇聯模式,換言之,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雖然有些調整,仍然是她學習藝術的範式。傷害她最深的畫家以極其虛偽的方式粉碎了她的幻覺,甚至製造了她對他製作的藝術的憤怒,因此,槍擊也許可以視為一定意義上的對侵犯者和他代表的虛偽藝術的復仇行為。她的裝置「對話」脫離了蘇聯模式的血緣,以兩個電話亭之間掉落的話筒象徵對話的中斷,然後在中國美術館打出的兩槍在它身上加了一個巨大的驚嘆號!在女權主義還沒有在中國出現的背景下,肖魯通過一個激烈的藝術行為彰顯了女性的力量。
雖然槍擊就動機而言是一個非常個人的行為,但是它卻實實在在導致了大展最大的轟動效應。公共媒體以及後來的藝術媒體的解讀都無一例外地指向了政治,諸如對權威的挑戰,對藝術表達自由的努力,對合法與非法之間的法律灰色地帶的測試,甚至表達了對籌委會與美術館達成的不許在現場實施行為藝術協議的不滿。另一個具有個人主義意義的動機被政治性解讀屏蔽了:這個作品引發了私人領域與公共場域、個人經驗與時代精神、社會學的與美學的、甚至男權中心話語下的女權的諸多話題。在這個意義上,槍擊事件是一個巨大的成功,因此成為中國當代藝術史詩級作品之一。
4. 事實上,國人當時正在享受大致始於1980年代中的短時期新聞自由,因此國內媒體也大量報導和評論了大展。當國外媒體——包括美國的《紐約時報》、《新聞周刊》和《華盛頓郵報》,加拿大的《環球郵報》,英國的《泰晤士報》和《衛報》,法國的《世界報》,蘇聯的《真理報》和塔斯社等——都以聳動的風格報導大展時,國內的媒體——包括《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工人日報》、《經濟日報》、《中國日報》(英文)、《中國文化報》、《北京青年報》、《北京日報》和《中國農民報》等——則以激動的情緒報導了事件和公眾的反應。這個時間段的中國美術館除了數不清的緊張的便衣警察外還湧入了眾多熱情洋溢的中外記者。
5. 高名潞, 「瘋狂的歲月——《中國現代藝術展》始末」,《世紀烏托邦:大陸前衛藝術》,台北:藝術家出版社,2001年,第 128頁。高名潞, 「瘋狂的歲月——《中國現代藝術展》始末」,《世紀烏托邦:大陸前衛藝術》,台北:藝術家出版社,2001年,第128頁。高名潞, 「瘋狂的歲月——《中國現代藝術展》始末」,《世紀烏托邦:大陸前衛藝術》,台北:藝術家出版社,2001年,第128頁。
6. 見肖鲁 Xiao Lu, Duihua (對話Dialogue),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by Archibald McKenzie,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0, pp.38-46.
翻译文稿来自周彦